短诗精选(59)
选编:鲜 然
制作:柳 苏
主办:《杯水》诗刊
○诗者禾谷∕我一抬头看见秋天
○洛 夫∕烟之外
○立原依依∕秋风起
○王单单∕母亲的晚年
○金铃子∕一群黑猫在奔跑
○幽 燕∕秋天的石榴
○刘 年∕老鱼
我一抬头看见秋天(393)
文/诗者谷禾
我一抬头看见秋天
我看见一朵朵云彩飘过天空的秋天
一朵朵白帆挂沧海,有不一样的速度、明暗、生死聚散
仿佛怀抱一生的雨水和闪电
穿过云彩的雁群迎着隐藏的枪口
既不排成人字,也不排成一字,而沿着各自的国境线
我一抬头看见秋天
我看见一片片叶子随风起舞的秋天
向日葵被砍了头颅,一片片杨树的叶子,一片片桑树的叶子
一片片椿树和紫荆的叶子
升起噼啪燃烧的火焰,仿佛群鸟聚首落下羽毛
我从它们的欢鸣里苏醒过来
我一抬头看见秋天
我看见长河落日圆的秋天
一条条大河抛弃了澎湃的恩怨,变得开阔而沉静
它们点亮各自的星辰汇聚在入海口
仿佛垂暮的老人,伫望着从河边走过的孩子
也从水底和天上走过
我一抬头看见秋天
我看见一座座废墟上明灭的秋天
石头和瓦砾,锈蚀的铁器,翻出的骨头再次埋入地下
一顶安全帽从最高的塔吊落下来
它呼啸的光,照亮了民工们眺望的黑眼睛
和夏日的最后一朵玫瑰的柔情
我一抬头看见秋天
我一低头看见秋天
我看见北运河长堤上的秋天
我看见一张白纸上的秋天
我看见了我身体里愈加缥缈的秋天
它有不可言说的秘密,它有一张支离破碎的脸
……它从不停下来让我看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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烟之外(394)
文/洛夫
在涛声中唤你的名字而你的名字
已在千帆之外
潮来潮去
左边的鞋印才下午
右边的鞋印已黄昏了
六月原是一本很感伤的书
结局如此之凄美
——落日西沉
你依然凝视
那人眼中展示的一片纯白
他跪向你向昨日那朵美了整个下午的云
海哟,为何在众灯之中
独点亮那一盏茫然
还能抓住什么呢?
你那曾被称为云的眸子
现有人叫作
烟
——选自洛夫《烟之外》 江苏文艺出版社
秋风起(395)
文/立原依依
风把我驱赶到衣服里
它既不是纯颜色,也不是我想像的款式
有时蓝一下便退到婚姻里
没有带来一滴好雨
但那时,风非但没有减弱,反而越来越强
我断不能确定
它像预言一般响起
衣服被一个劲儿往一边吹
从不改变方向
昨天晴,今天风,大海临近时
一块云从一头飘向另一头
我担心自己的身体过于明亮而不可能实现
借河流的形式,青春里
衣服几乎一次都没有朝反方向吹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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母亲的晚年(396)
文/王单单
她正竭力寻找,希望有一个地方适合自己
继续呆在官抵坎,用余生守住我父亲的坟
但这不等于,在雷鸣电闪的夜晚,她能入睡
在恶梦中惊醒时,能找到人倾诉,也不等于
孩子们走远了,她就不牵挂,伤风感冒时
能有人守在枕边,为她倒水,喂药
实在没有办法,才跟随打工的儿子
寄居昆明。但这不等于,她抱走父亲的遗像
就能放下故乡,也不等于
整天被关在出租屋里看电视,就能幸福
终于熬不住了。她强烈要求,还是回到官抵坎
回到她耗尽一生,喂鸡养猪的地方
继续在房前屋后,倒腾一些葱葱蒜苗
时光流过,任凭自己一老再老
行不通。她病倒了,村里人给我打来电话
带去医院,肚子上开一刀。记得那天
我一直哭,直到她气若游丝地,在手术台上醒来
这次,说什么也不让她独自生活
还是带她去昆明,还是让她带着父亲的遗像
但这不等于,她能比上一次幸福
还是整天看电视,或者去窗口站一站
沉默,打瞌睡,醒来就弯着头
撕手上的老茧,数掌心的裂纹
这次,熬不住的是我。心一狠
应允她回到官抵坎。即使,那里依然
会打雷,她依然会怕,依然
会做恶梦,依然会偶感风寒
但至少,在官抵坎,她不会
整天沉默寡言,也不会总是弯着头
撕手上的老茧,或者数掌心的裂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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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群黑猫在奔跑(397)
文/金铃子
一群黑猫在奔跑
像黑色的风暴,像黑色的浪潮
冲出雪白的小巷
一群黑猫在奔跑,像逃避饥饿
像逃避瘟疫,冲向
宽阔的大街,正在开花的铜钟
惊得哑了。橱窗里
大块大块的玻璃,仿佛精神崩溃,一齐碎了
一群黑猫在奔跑,冲向
这座城市的伟人广场,像渴望阳光
像想晒太阳。它们忘了
向雕像致敬
忘了向自己鞠躬。它们成为一支支利箭
呼呼地射向前方
一群黑猫在奔跑,冲向海鲜市场
它们不是去抢鱼,不是
去捕虾。它们反而要为鱼找回海水
要为虾找回活法
一群黑猫在奔跑,冲向自己的天堂
它们并不忽而向左
忽而向右。它们穿越一个个虚幻之门
它们太黑,它们的叫声太黑
它们的皮毛放射着黑光
一群黑猫在奔跑
我数不清有多少只
猜不出有多少墨水泼在它们身上
有多少怒吼的乌云
被它们卷起狂飚。而夜,又太静
而孤独,又太瘦。我只感到
一群黑猫在奔跑
这个慌乱而痛苦的世界,在奔跑
——选自金铃子《越人歌》 长江文艺出版社
秋天的石榴(398)
文/幽燕
只能甜,否则就是一只不合格的石榴
只能琐碎,生活给予的不多也不少
要一点一滴仔细收纳
只能用刀子剥开
风雨多次来过,皮苦涩还有些坚硬
秋深了,一切都有了结果
不管愿不愿意
都要有成熟的模样
都要接受白露,霜降
接受万物疲惫后满目的萧瑟
而我更愿意欣赏一枚石榴的态度
笑声里有红宝石的晶莹
把仅有的甜多分一份,再多一份
那么多爱情的小牙齿
都通红着脸,含住属于自己的那一点点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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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鱼(399)
文/刘年
鱼一样,下潜 七十米,到生活的底部
左边深蓝,右边深寒
柔软的尾,不时碰到石化的珊瑚枝
吐出来的水泡,是给她的祈祷
沿着雅鲁藏布江上溯,到阿里
到九月,到玛旁雍措,洗一生的罪孽
不敢游得太快,不敢转过身子
胸口偏左,她的钩,露出一截。有倒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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