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逝(组诗)
□定军山人
老宅院
草,越发地茂密起来,往事,不仅仅齐腰深。
落在草丛里的关门声早就生锈,变成了腐殖质。
只有那个石凳,铁青着记忆,不愿发芽。
鸟雀从不会来。蜘蛛网还是许多年前的,
已经粘不住任何飞临的翅膀。狗叫声也没有了,
即就是有,也一定变成了朽木的虫蛀声。
瓦片上的青苔和天空一样深灰,翘檐上的太阳,
比假的还假,像被长时间绑架过,没有一丝血色。
角落里的树,像这个时代胡乱生长,自生自灭。
恍惚中,一个小女子从吱吱作响的楼梯走过,
那腰身,像是一段飘忽的往事,也像我梦过的人。
只是太鲜亮了,与摇摇欲坠的木楼,格格不入。
流逝
其实,我们也是叶子,脉络里,
一样藏着鹅卵石,江河,远方。
我们离开枝头,流落人间,无处靠岸。
任流水一再温存,抛弃。
我们一点点残破,并储满枯黄的脚印,
幽深的路径。与菩提,佛陀,擦肩而过。
我们收敛汹涌,凝固波涛,
像极了,无处安放的水上荒原。
我们无力,打捞众多的落水者。
仿佛在等一双手,将我们放回岸上。
如果我老了
如果我老了,就让拐杖拄着,
去晒太阳,去林子看落叶。
听白霜一点点走来,从树梢开始,
将我的暮色慢慢覆盖。
像一棵老树,摇晃在路边,
弯着腰贴近地面,贴近小草。
归去时,我的影子会拉得很长,
很瘦,也,很柔软。
你有幸路过我的辽阔
你有幸,路过我的辽阔
我有足够的青青草,喂养你的远方
我不是那个,骑白马的人
早已厌倦远走,或者高飞
我在水边结草为庐,翻看日月
并在一块石头上,镌刻着墓志铭
下次你路过,会远远地听见
敲打岩石的声音,柔软而平静
秋深处
我的院内,已无春色可关。
除了那棵老榆树所剩无几的叶子,
只剩半塘秋雨,满院泛黄的蛐蛐声。
我没有酒。只有半罐绿茶,一壶秋色,
满屋残破的书籍,几篓废弃的诗稿。
铺好的宣纸,任由风无事生非。
我的荷塘,有的是残破的荷叶,
如果,你真的是那添香的人儿,
你进来,我们一起听雨,说黄花,
说即将到来的大雪,盛开的梅。
在路上
我们无法跳出自己的宿命,
每一步,都像前世划定。
我们没有伴,注定独行。
亲人和朋友都那么遥不可及。
无数次翻越,拐弯,泅渡,
我们早已满身尘埃。
在黑夜,我们把自己点燃。
给自己照亮。取暖。驱赶狼群。
路很长,而行囊里的盘缠,
已所剩无几。
走向天边
多年后,我怀揣大漠,戈壁
怀揣雪山,江河,远方。
我一直向天边走。我不知道,
哪里放得下,这许多辽阔?
可我,始终只想成为一滴水,
坐在草尖上,然后滑落。
红罂粟
没有人告诉我,什么样的季节,
有毒的东西,可以开出柔美的花朵。
没有人说,一朵花的前世
可以与一味药的今生,连在一起。
我仅仅,是一个曾经路过此地的人,
背负着遥远的故乡,和破旧的往事。
如果我很多年前在梦里,邂逅过一朵花,
那么,它是否还是曾经的颜色?
采药人病了
采药人病了,躺倒晒干的草药堆
它们在嘲笑他
干爽的笑声,散发出陌生的气味
他知道,崖壁生长着一种药
年轻时,他冒着摔死的风险采过
并治好了很多病人
他闭上眼睛,想象着走进
以前淘洗草药的山泉,把自己
彻底地清洗了一次
他透过云雾,看见那个悬崖
挂着半个太阳,那株能救他性命的药草
像一只,随时会飞走的翠鸟
木匠
没有人知道,他什么时候开始,
给自己做起棺材的。他那么年轻。
多年来,敲打木头的声音,
成了村子里独特的音乐。夜半,
木质的梆梆声,让人想到尽职的更夫。
有人说,如果哪天木匠死了,
村庄,会不会从此失眠?
作者简介:定军山人,陕西省作协会员。1987年开始发表小说,后搁笔,用20多年时间,潜心研究哲学、史学、佛学等。2010年开始写诗,至今发表诗歌千余首。曾在《星星》诗刊第二届明广杯诗歌大赛、首届网络诗歌杯大赛、中国第六届翡翠文化节诗歌大赛等赛事中获奖。诗歌入选《2011年中国诗典》《2013·安徽文学年度诗选》《2013年中国诗典》《中国当代汉诗年鉴(2012年卷)》《2014·安徽文学年度诗选》。出版诗集《眺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