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观点
我已经写出的只能称为溪流
○刘春
1998年,一个在新闻单位工作的朋友在送给我的诗集里写下了这样一句话:“搞新闻为了养活自己,写诗为了拯救自己,自以为成不了一只大狗,就学一只小狗狂吠。”这句话给了我强烈的共鸣。自1995年至今,我在新闻单位已干了八年。这八年,我“养活”了自己,也在努力“拯救”自己,虽无大成就,却也是一步一个脚印,像朋友所说的“小狗”,吠出了自己微弱的声音。
我作为“小狗”——诗人——的第一声“吠”是在1991年前的春天,当时我16岁,是四川盆地一所中专学校的学生。那个下午,当我在一个市级刊物上发现自己的名字时,我看到自己捧着杂志的双手在不停地颤抖。回到宿舍后仍然压抑不住内心的激动,一不留神就把同学的洗发水碰掉到地上。两个星期后,这首诗所得的六元稿费扣除给同学买洗发水的五块九毛八,剩下一枚两分硬币。作为纪念,这枚硬币直到今天仍被我保存在家里。
第一声“吠”虽不为人知,却让我信心倍增。那几年,我的诗歌习作整整写了八个笔记本,手抄和复印的资料有一尺多厚。参加工作之后,大部分收入都用来买书,这一爱好使我在1999年单位分房时成为唯一没钱买新房甚至借钱也只够买 60平方米旧房的职工。
在这个具有无限可能性的时代,诗坛也鱼龙混杂。有人故意把诗歌弄得不像诗,一副街头悍妇模样;有人把诗弄得很像诗,满脸神秘高深莫测,其实揭开锅盖,里面什么也没有;有些诗人则成了活动家,佳作没见一篇却热中于诗外手腕,甚至不惜做出惊人之举来吸引眼球,这些哗众取宠的做法需要我们时时警惕。事实上,诗歌应该是灵魂的清洁剂和精神的提升机,优秀者可以依靠它获得名利,但那应该是自然而然、水到渠成的。那些以放弃对艺术的追求为代价改变生活的诗人不值得嫉妒或羡慕,诗人在他选择了这条道路的时候,就应该知道他将面对一次次对耐心和信念的考核。诗人也不需要为当前诗歌读者稀少而焦急,历史告诉我们,文学作品的优劣并不由作者的同时代人判定,最终要开口说话的是时间。因此,对于还在成长中的作家来说,“有何胜利可言?挺住就是一切。”(里尔克)
近几年,诗歌环境有所改善,但还称不上良好,有人喜欢用阿多尔诺的话“奥斯威辛之后,写诗是可耻的”来贬低诗人与诗歌,我怀疑他是否真正地关注过诗歌,毕竟,在任何时代,酒足饭饱后一边剔牙一边发“宏论”的“批评家”永远都不会缺乏。如果他不是有意地敌视诗歌,他也曲解了阿多尔诺的本意,阿多尔诺所藐视的应该是那种空中楼阁般毫无血性的作品。能否在这个充满诱惑的时代坚持知识分子的纯粹和良知,是一个诗歌作者能否成为真正的诗人的试金石。那么,我们在创作时能否少考虑一些短期的蝇头小利,少琢磨“这样写可能获奖”、“那样写有利于改编成电影”,而多下功夫挖掘出更多能提升人类精神的细节?上海作家陈村曾针对我的一篇文章说:“诗和仙鹤一样,说有用还不如鸡。但要是没有仙鹤,鸡就以为自己是仙鹤了。”这是我见到的对文艺作品的雅与俗、优与劣、眼前利益和长远利益的关系最形象的表达。
现在距我发表处女作已十二年了,这十二年,诗歌已经成为一种需要、一种养分,带给我无所不在的发现的乐趣。然而,正如诗人西川所言:十年的时间会叫韩波或拉迪盖觉得漫长到令人厌烦的地步,而在那些以其高龄赢得尊敬的诗人和作家看来,这仅仅是他们写作生涯的练笔阶段。因此,才华平庸的我是一只不折不扣的“小狗”,除了对这个世界表示一以贯之的好奇,尚未领到永远有效的船票。值得欣喜的是,我的工作与爱好并不像本文开头那位诗人所描述的那样截然分开,而是相依相衬,相互渗透,生活丰富了诗歌的内涵,诗歌则提升了生活的质量,两者的共同作用形成了我写作的定心丸。最后,我想用两年前说过的一句话来结束这次发言:“我理想中的诗歌是缓慢流动、宽广而深厚的,像浩瀚的大海,相对于这个理想,我已经写出的只能称为溪流。”
(刘春注:这是我2003年夏天在广西文学艺术家十三年成果展示会上的发言,从电脑里看到,才发现11年光阴不见了。发于《杯水》,作为纪念。)
作者简介:刘春,70后。1990年起在《人民文学》《诗刊》《钟山》《上海文学》《花城》《天涯》《山花》《诗歌报》《星星》等刊物发表大量诗歌和随笔作品,其作品被广泛收录于各种权威诗歌选本中,并被大量媒体评论。其2000年独立创办“扬子鳄”诗歌论坛,是国内最有影响的网络诗歌论坛之一。著有文化随笔集《博尔赫斯的夜晚》《或明或暗的关系》、《让时间说话》,诗集《忧伤的月亮》《运草车穿过城市》《广西当代作家丛书·刘春卷》《幸福像花儿开放》,诗学专著《朦胧诗以后》《一个人的诗歌史》,编有《70后诗歌档案》《命运的火焰》等。获得过首届华文青年诗人奖、广西人民政府文艺创作“铜鼓奖”、北京市文艺评论奖、广西文艺评论奖等。曾参加第18届青春诗会、全国青年作家创作大会。系中国作家协会会员,广西作协诗歌委员会副主任。现在桂林某新闻媒体任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