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泽
徐泽自选诗（十五首）
○徐泽
赠别
你从黄昏走来又向黄昏走去
寻找一片芳草地
没有鸽子没有风筝
秋后的黄昏
像老人一样沉默
像落桅的帆船静泊在港湾
何必去寻找那一片红枫呢
残阳如血的天空
翱翔着一队南飞的大雁
你去了 夜色的潮水淹没了你
当思念的岛屿长满青草
我们还会在春天相会
何须握别
何须握别
心在夜色的湖水里
早分了东西
霓虹灯写出你我的距离
一个真正的男子汉
就是渴死在沙丘
也不愿
将沉重的头颅
枕在乳峰的绿洲
执刀剑的双手
先割断柔肠
让带血的吻
在梦你的唇上
开一朵花
石磨
夕阳掉进磨孔里
被磨成粉红色的碎片
一个老人在推磨
数着一圈圈生命的年轮
星星和月亮都瞌睡了
几分朦胧 几分清醒
羊群
当我们把一本书打开
羊群在山坡上吃着青草
露珠、阳光以及山下的河流
河流上的风景宁静而优美
天空因一只鹰的飞翔
生命和肉体都失去了重量
当我们坐在天空和阳光的怀里
猫的爪子能摸到夜的心脏
我从草原打马归来
灵魂寄存在天堂
用残存的手掌摸太阳的暗伤
羊群走过的天空
没有云彩
剩下，时间的花朵和一堆白骨
四个打牌的人
生命一张张从手中滑落
又一张张捡起
打出去的是命运和金钱的筹码
收回惊喜和失落
太阳在铜镜里走远
月亮在窗外无声无息
秋虫的叫声沉寂了
散落的纸牌如雪片飘落
一壶酒就把四人灌醉
风中的电杆东倒西歪
手中的烟蒂
还没燃尽夜色
偶然的时光
我们的时间都由上帝安排
我们的一生像一件破旧的内裤
有时我们会和一片阴郁的天空擦肩而过
也会和一个友人或陌生人擦肩而过
大部分时间是把一个女人放到床上
然后让夜色收拾残局
当我们醒来 穿着鞋子和便装上路
然后走下楼梯 在一条大街的尽头消失
另一种孤独
走到河流前
才知没有船
为我们渡河
对岸
老树上的
乌鸦
抒写黑色的文字
星星和河流
读懂了吗
爱情
是一座
泪水垒起的
青坟
进出的门都锁着
坐在河流前
幻想燃烧的心
洞穿夜色
蓝天飞满朝霞的旗帜
走还是不走
还是留给明天决定吧
大路
为流浪的我们
准备了眼泪和鲜花
另一种孤独
如一支烟
一杯苦茶
一篇谁也不能
破译的童话
一个人的死
高松林死的时候
还很年轻 才二十六岁
死因是同时爱上了两个女人
两个女人也同时爱上了他
两个女人都不肯放手
他只好先走了
留下弟弟高松泉 在镇上纸盒厂上班
文质彬彬 戴副眼镜 爱好文学
留下妹妹高素敏 一个文疯子
在家里吃饭坐马桶 一辈子都没有下过木质楼梯
留下母亲瑞芳 那是旧社会资本家的女人
我只见过一面 皮肤很白 对人十分客气
这都是三十年前的事了
那条老街早不在了 不知这些人还在不在
小学同学田桂松
小学同学
田桂松
我们都叫他田老鼠
那时他们家开饭店
有一种油炸的锅巴
让我们很羡慕
他作业好
情书写得也好
爱上同班同学夏红云
那些写得不好的字
都被爱情轻轻擦去
夏红云去了国外
嫁给一个农场主
下岗的田桂松还在小城
自从阳痿后
女人基本不碰
三天洗一回澡
整天拧着鸟笼
街这头到街那头转悠
待到夕阳落山时
赶回家吃晚饭
模特儿
一个八十岁的
老男人
在做模特儿
让他重孙女儿
一般大的学生
素描写真
他的肌肉还有多少力度
他的羞耻有多么心痛
一生就是这个样子
眉毛胡子都白了
饥饿的腰带脱落了
裤档的天空还是天空
秋风吹着枯黄的草
像灯火 烤干了大地的蒿草
一个时代完全堕落
春秋记
我知道
许多人都不快活
对自己和这个世界
都不满意 有肉吃
不一定比吃素就好多少
许多人不再说话 不是因为口臭
面对生活 我们用同一把牙刷
洗刷黑夜 洗刷红口白牙
像死鱼的眼 口吐白沫
中华牙膏或两面针
也无能为力 风还在吹
地震了 多少人
瞬间倒立 头朝地
唱一首儿歌——
《我们的祖国是花园》
然后泪流满面
寡妇家的灯又亮了
寡妇姓胡
叫胡春花
又名胡小丽
早年在 广东做小姐
男人死了 才回到故乡
老母病重 儿子读书
胡小丽在四十岁那年从良学好
下面就像咸菜坛封了口子
河床的两边都荒芜了
有时也会想 大多是
夜深人静的时候
多少汉子求过她
她说 等儿子成家再说
一等就是二十年
青坟都长草了
现在老了 早不值钱了
但灯亮了 心干净了
日子也就清静如水了
黄昏的手艺
三叔是一个有名的乡村木匠
在打一口棺材时 总是把手洗了又洗
空洞的房子 多么干净 他的腰早就弯了
穷了一辈子的三叔 对苍天和死神是多么的敬畏
他的墨线拉得很紧也很直
一生的牙齿在寒夜里颤抖
那些带着秋水微波橡木的刨花有着怎样奇异的香味
一生做了多少口棺材 剩下高挂的长明灯为他照明
没有故乡 我的脚步只能在天堂行走
只能踏着露水默默上路
那个睡在光明里的人 最终没有在黑夜醒来
我所看到的黄昏 今生再也无法遇见
天空落雨了 我多么怀念三叔和桃花灿烂的乡村
三叔早不见了 一个走街串巷的木匠
让我想起故乡的大河 想起红尘中忙着搬家的蚂蚁
弯下腰捡拾一只麦穗
现在的人
都喜欢打牌
都喜欢赚大钱
都喜欢吃喝玩乐
再也没有人认真去读一本书
再也没有人安静地去爱一个人
再也没有人用锄头汗水换取果实
土地抛荒了 心灵也荒了
许多人过了一生才知只剩下钱
阴间阳间的票子越来越大
而我们的心却越来越小
再也装不下这个世界
许多人回到乡下亲近泥土
弯下腰捡拾麦子的童真
把一颗掉在尘埃里的心
重新放回大地的胸口
粮食还是鲜活的
在血脉里跳动
在一盆灰烬里寻找旧日的容颜
有时真的是一个错误
要用一生来赎回肉身
断线的风筝失去男人的骨架
美人鱼也失去了春天的呼吸
你已牧羊海边 浪迹天涯
那时我正打马从江南走过
从一片落叶感知秋天的雨水
梦从草尖上升起如鸟啼跌落民间
没有故乡 如同黑夜没有火光
上帝没有善良的子民
风吹动着一头飘移的霜雪
等待僵硬的骨头在冬阳里慢慢变软
作者简介：徐泽，笔名：春华、晓月、江郎。1990年毕业于北京鲁迅文学院作家班。近年在《人民日报》《中国作家》《诗刊》《十月》《钟山》《清明》《天涯》《作品》《青春》《青年文学》《特区文学》《天津文学》《北京文学》《安徽文学》《雨花》《中国诗歌》、《散文诗》《散文诗世界》等报刊发表作品800多篇（首），著有《请与我同行》《怀念家园》《风中的小鸟》《徐泽诗选》等。中国作家协会江苏分会会员，江苏省作协重点扶持作家，南京市文联签约作家。现居南京。
——《杯水》诗刊2013年秋季卷（总第15期）作品（版权所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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