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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杯水》第22卷作品展示:张作梗的诗(十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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诗人  张作梗
 

 

 

首席双星

 

 

张作梗的诗(十首)

 

○张作梗

 

 

生活从未击打我

 

生活从未击打我。

它一直就这样:冷酷然而依然给

想往活下去的人一条活路。

空气中的钩子、绳索,从草缝爬出的一缕夕光,

墓冢中,那潮湿的钟声,

都可以慰生,都可以果腹。

 

生活从未击打我。

是我,偏听偏信,说生活待我如后母。

是我,将草叶上的露珠当谎言,

又把阶前石错置为通往地狱的梯子。

其实,大海如果能被手掌握住,

不过是一粒动荡的水珠。

 

尽管我患有树叶的分裂症,风的多动症,

一生无枝可依,

然而生活并未击打我。

生活一如既往,给想往活下去的人一个明天,

给寻死的人一条绝路。

我所遭遇的劫难前人已遍尝,

我走过的路后人全买断。

 

我踽踽而行,抱月而眠。不是他人,是我自个,

将自己从众人中离析出来;

是我自个,要与整个世界为敌。

——生活并未击打我。

尽管好几次,它都想置我于死地,

尽管无数回落拓而归,它荒芜如故园,

已不能栽植童谣和断魂的炊烟。

 

 

需要

 

需要多少故事之线才能纺出我们的一生?

谁的故事?我的。你的。他的。

而心,正是一个纺锤,将世界的光和

影,一刻未停地纺进我们的身体。——

交错的邂逅以及失之交臂,往回忆急速退去的

青春沙漠,停顿的流水和落日……

 

这就是人的繁复性。没有一个故事可以

独立成篇。没有一个王是孤家寡人。

彼此渗透、交织、

纠缠,而又各自为政。——谁是谁的

纺锤?谁是谁的线?谁的纺车纺着谁的伤口,

谁的线牵拽着他人的月黑风高?

 

此际,火车远去。

震颤漫过大地,缩回心底。

我倒翻着一本书,翻着

一扇扇飞速离去的

火车窗口——那窗里的人啊,

一页页,一章章,倒退着前行,

从我的眼角、手指,从我的

一生中急遽掠过,掠过去了……

但正是他们,为我带来不可复制的

远方,以其异域之景,

构成了故事中我所有的传奇。

 

 

还乡,见到一棵青年时期的树

 

这棵树曾在我三十年前的一首

诗中出现过。

那时,初学写诗,

树扶稳了摇摇晃晃的诗句。

 

三十年后。诗不知去向,

它依然站在原地,

比先前更挺拔,更蓊郁,更高大。

 

默立良久——我不知道那些诗句像鸟飞了还是

像树叶萎落在地,腐烂成泥。

三十年,足够一个青年人衰老,

足够一首诗去死。——

 

而一棵树,仅仅站在原地,就以其不变之姿,

击败了时间。三十年淤积在体内,

像旋转又翻腾的成长轨迹。

 

倚靠树干,我思虑着什么是诗之根,

什么又是诗歌的土壤。

风吹着,

枝叶在我的头顶轻轻絮语。

 

 

空寂

 

曾几何时,多少美变成了平凡之物。

这就是人们为轻慢付出的代价?

我痛恨丑陋,但并未特别珍视美好。

孤注一掷时我仍有一颗高傲之心。

 

啊当留恋成为漫长一生的强弩之末,

多少美变成了平凡之物。

月光也在倥偬地修改河山和心境,

认知不再使人澄明,而是沦为负担。

 

无限的消解与迻译中,多少美变成

平凡之物。拥有?不,除了死亡,

没有什么不会转瞬即逝;

就连掌心里的湿吻,也会不翼而飞。

 

 

离析

 

我受困于某种全景式的讽喻。

它指认路标是一个误导者,说蜘蛛网是一盘蜜。

一个革命者走下断头台;雀鸟被无意识的翅膀裹挟不知

所踪。——乌云在太阳

背后狞笑着露出雨的牙齿。

于是绞索垂落如一条猩红的舌头。

于是春风再次得到鼓吹,一夜绿遍江南。

于是那大笑着的人死于欢愉,而更多的诸如匿藏于

螺蛳壳中的人、耽于恐龙再生的人、与真理玩儿猫腻的

人将遭受来自万物的漫长羞辱,与民同在。

我再掏不出石头的隐喻了。”——

树林集体逆转,朝向更多的大海和风暴。

 

 

高处

 

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

——民谚

 

我们一生都在往高处走。

平地上往高处走,

丘陵地带往高处走,

甚至下坡也往高处走,溃退的时候也往高处走。

 

往高处走。

——高处是理想之居所,梦的标杆。

高处有佛、有仙、有不朽之日出。

高处安全,富贵,一览众山小。

 

一生,我们都在往高处走。

携带灵魂的洼地我们往高处走。

拖拽着淹水的肉身我们往高处走。

甚至睡着了也往高处走,抱着一个乌托邦也往高处走。

 

然而高处是哪儿?

是那个有佛、有仙、有乱世之日落的所在吗?

我们依据内心所见指认着迷途丛生的高处,

从相同的地点出发,奔赴不同的地方。

 

我们一生都在往高处走。

甚至死后也会走向高处,卧在一块略高于

尘世的风水宝地,

俯看落日流水。

 

 

伤怀诗

 

至少,我从不伤怀。

——愈来愈后现代的内心有何古意可凭吊?

“三十年后无农村。”

寺庙脱去钟声的袈裟,已还俗有年。

 

连玉米、大豆、稻谷的基因都能篡改,

人类还有什么恶不能为之?

仅仅过去一千多年,李白已不能泛舟江上,

陡矗的堤坝将截断他一日

还归江陵的梦想。

 

唯有孔方兄安好如初,炙手可热。

到处都是路,都是桥梁,然而要从外界

回到内心,却是如此艰难。

 

飞机上天了,但有更多的梦折断

翅膀,坠落在地。火车入地了,却有

更多的人厌弃尘世,欲一命归天。

生被时光追赶,死又无可预知,

这肉身的空虚何患无辞?——

 

因此我从不伤怀。我只关注心之物种的绝灭。

我只把善自恶之沙粒中析出,留作我

继续行走于世的盘缠。

 

 

万物复活,我独走向苍茫

 

春天,我借助发芽的力量,

也顶不穿板结的命运。我还是只能像一粒苦莲籽,

沉埋于肉身的淤泥之下,

等待铁树开花。

 

而愈来愈繁茂的

大地,对于苍凉的灵魂来说仿佛一个讽刺。

我走近一棵树皮皴裂的死树,那儿,

去年浓密的树荫曾为我挡住酷夏的太阳。

 

尽量调低生存指数,呼吸仍顶着肩胛骨生长,

你怎能说我不是春天的一个异数?

啊我依然能感知到花枝的颤动之美,

我依然静默地走在那条古老的覆亡之路上,

肉身枯寂,但心灵鲜活。

 

那么在春天里体味异常的凋敝吧,

蜜蜂、蜻蜓、鹧鸪,哦还有秧鸡、花蛇,将它们统统

当做自然馈赠的饰物,佩戴在我的生命上;

我有命定的末日,但还

不是今天。——

 

我还在培育疏松命运之土的蚯蚓,

我还在云层里眺望——像一颗孤独的星;

还在呼应着春天喧阗的欲望,

万物复活,独走向苍茫。

 

 

募捐

 

请以无名氏的方式

说出你的血液,温度,存在

 

请让人感激

但一生不知你是谁

 

请在天上搭一顶帐篷

收留无家可归者

 

请让人坚信:

远方有他们从未谋面的亲人

 

请垫高受难者的眼光

一直到他们看见大地上的天堂

 

 

隐忍

 

终其一生,我都不会起诉失忆。

尽管它伙同遗忘,

消泯了我生命中那么多鲜活的细节。

我说过的话被视为无物。

我做过的事形同陌路。

我爱过,但已不爱。

我去过那么多地方,只记得到达过自己。

然而,终其一生,我都不会起诉失忆。

 

终其一生,我都不会起诉贫穷。

不是因着它是胃的启蒙书,

也不是因为它像一粒溶剂,过早地

溶化了我的骄奢和懒惰。——对于渴,

它是一口枯井;

对于躜行,它是一块追赶我的

太阳的补丁;而对于远方,

它是遮蔽我眺望的地平线。

然而,终其一生,我都不会起诉贫穷。

 

然而,我会起诉死亡,

——以我的死。

因为失忆尚能减轻记忆的重量,

贫穷,使我不致离开土地,走到天上。

惟有死亡,像罪愆,会触怒我的隐忍。

 

 

 

【诗人小传】张作梗,男,笔名庞贝。1966年生人,祖籍湖北京山。1984年开始文学创作,主要以诗歌为主,兼及散文、随笔、评论写作,在《诗刊》《星星》《绿风》《诗潮》《扬子江》《诗选刊》《长江文艺》等报刊发表大量作品。诗作入选《中国年度最佳诗歌》《中国诗歌年选》《中国诗歌精选》《中国年度诗歌》《中国年度优秀诗歌》等多种选本。出版诗集两部,系湖北省作家协会会员。

 

 

关于张作梗的诗:

当今诗坛,张作梗是极少数的几位仅凭自己纯粹的诗歌创作,而赢得广泛赞誉,并建立起自己独特的诗坛地位的诗人之一。这是一件殊为不易的事情,一个心照不宣的事实是,当今大多诗人所赢得的所谓诗名,功夫均在“诗外”。

作梗的诗歌创作,再一次验证了“寂寞出好诗”这一真理。多年来,作梗之所以能安于寂寞中的诗歌创作,我想有以下几个因素,一是作为一个真正洞悉了诗歌奥妙的诗人的主观为之,二是边缘的诗歌地理位置——作梗谋生于远离诗歌中心的扬州江都,三是天赋性格如此……无论他是一个多么擅长经营意象的高手,无论他的诗的外貌显得多么现代派,他在本质上仍属于一位心灵独白诗人,一位纯粹的抒情诗人,这也是他的诗境尽管时而显得艰涩,仍能获得广泛回响的重要因素之一。(庄晓明:《无人区的足迹——读张作梗近作〈春天覆盖无人区〉》

 

 

 

——《杯水》诗刊·版权所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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