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古、冷慰怀等诗人对我诗歌的点评(8首)
⊙一只猫的梦里梦外
我不得不做一次猫
进入寓言般的故事
——题记
现实不公正的挤压
使我生存的底气越来越弱
于是,千方百计仿扮一只乖巧的猫
有空就睡。不思算吃鱼
也不捉耗子
毕竟是高级动物,尽力遮遮掩掩
一不小心,就流露出思想
喟叹自己生不逢时,又惧怕现实伤害
只好,夹着尾巴躲到梦里
梦境不同往昔,也多功利纷争
我以猫的名义,蔫兮兮地被推到一个
云山雾水般的评奖台。抬眼看
都是我的同族,一排排端坐的虎大叔
不是专注打量,就是笑脸微微
我一下子感到亲切许多
转身就在空虚中狂跑起来,得意
倒在其次,我想释放心存已久的
麻木和恐惧
我仿佛吃了老虎胆的猫,一下子
就不能控制自己,终于撞到梦壁上
回头看,那满眼的花朵,都变成纷飞的
肥皂泡,高耸的评奖台上也落满灰尘
哎!猫科家族也缺少诚实、可爱
我一边慌忙返回现实,一边责怪自己
忘乎所以。出于对付,自修点虚伪和诡秘吧
又怕于后代不利。梦里的荣誉不敢靠近了
现实中,我又开始表里不一的呼呼大睡
温古点评:
这首诗一下子就将我的思维抓住了,仿佛我成了老兄笔下的猫,梦里梦外都逃不脱窘迫的猫。人生的困境是现代人的共同经历,已经没有避秦的桃花源,那我们只能异化成缩到梦里的猫。这首诗是写灵魂的诗,内中的酸辛值得细细琢磨。
⊙遥望中,吹灭的灯
一片流萤开始点亮高处的烛盏
草木素来无言,但不失耐心
第一盏,第九盏,第十一盏,光线暗处
起风。吹灭了七盏,只剩四盏支撑
愿望之内的天空总是那么狭窄
梦的翅膀折在眼神里
摇曳的烛光最终熄灭
试图照亮一个人的坚持,悄悄收场
事前,就有人捎话:重在参与
只是你太当真,又接受了一个过程
温古点评:
读后令人感动!也耐琢磨。精细深邃又没有痕迹,触到人的痛处又找不见伤痕。很有启发。
⊙并肩坐在麦香里
一条暖水河从心上流过
我点燃了期盼的篝火
她顺着崎岖的山路走来
体内,血流加速隐隐作响
旷野里空无一人
爱情探头,露出一脸绯红
并肩坐在麦香里
其实,也不需要语言沟通
共同操纵着会说话的表情
披一身月光馈赠的沉默
小河边吹来温柔的风
摇晃着麦穗饱满的向往
一双熟读的笑容
荡漾着无声的信任
就那样静悄悄地坐着
等急了的夜露开始泼洒湿润
送她回家到河的那边
瞭我回家至河的这头
不管时间多么珍贵
起步的爱不懂什么叫分手
如同两只疲惫的大雁
最终还是听任了命运摆布
多少年了,记忆就像一只忠实的狗
不给它吃不给它喝,一直赖在我这边不走
冷慰怀点评:
这是一首不可多得的原生态民歌,作者用庄稼人的朴实嗓门,唱出了情窦初开的炽热和青涩,高亢中混杂着胆怯的低回。麦香季节,和意中人甜蜜约会,尽管“体内,血流加速隐隐作响”,仍保持着“披一身月光馈赠的沉默”;这种欲言又止的心态描写,因有了“小河边吹来温柔的风/摇晃着麦穗饱满的向往”而更具张力。不料美丽的花朵并未结出果实,这对恋人虽决意振翅高飞,到头来却“如同两只疲惫的大雁/最终还是听任了命运摆布”。然而,即使是遗憾也是幸福的,“多少年了,记忆像一只忠实的狗/不给它吃不给它喝,一直赖在我这边不走”——数十年前的甜蜜,至今依然原汁原味、毫发无损。
⊙劳动还光荣吗
一切关于劳动光荣的事实
都留给过去的记忆
人们不想用语言叙述曾经
金钱从未有的地位
人与人生存环境的悬殊
把不少美好已逼到遗忘的角落
我知道,许许多多迫于生计的
劳动者,已经开始淡漠这个概念
有什么用呢?有风没风
那些劳动者,就是一片难以掌控命运
的树叶,轻得不能再轻
冷慰怀点评:
特别值得一提的一首。题目采用疑问的语气,一是为劳动正名,二是逼读者深思,虽然只有短短11行,却产生了振聋发聩的效果。别小看这区区百十个字,它们是檄文也是挽歌。掩卷之余,我们不得不重新审视劳动的含义,而造成这一价值观蜕化、变质的罪责,又应该由谁来承担呢?建国初期,“职业不分贵贱”的共识,在一代青年的心目中被广泛接受,“七十二行,行行出状元”,人们按劳取酬各得其所。看如今,数以百万计创造社会财富的劳动者,却被鄙视和愚弄他们的铜臭,逼到了向命运乞求讨薪的境地!老板、雇员身份等级有别天壤,高学历、高职称成为年轻人争相占有的目标,连企业员工也有蓝领、白领和金领之分……用一句改革开放初期相当流行的话来概括,就是“谁发家谁光荣,谁受穷谁狗熊!”于是,从事笨重肮脏、机械单调的体力劳动者,成了社会底层被层层克扣的“贱民”——这些“树叶”,真的是“轻得不能再轻”了!
⊙买菜
这位和我混得很熟的摊主
菜新鲜,还带几分斯文
有点物以类聚的意思
我成了他的常客
还在写诗?他问
这菜市场上百摊主
关心我写诗的,恐怕只有他一人
我采用一贯的回答方式
微笑,点头。
不过,菜好卖,诗缺少主顾
这时代,坐庄的不是文字
他随口两句诗一般的语言
又一次打开我
遮掩的空虚
一株蕹菜掉在地上
我无意再去捡拾
姬清涛点评:
诗写的空灵、含蓄,小密度的意象组合,中规中矩的构思,严整的结构,质朴亲切的语言,让人过目难忘。
⊙回到故事的开端
昨天还是孩子,今天已两鬓斑白
时间被流水劫持,过得真快
这么些年,品咂出什么滋味
姑且不提。我喜欢悄悄回到故事的开端
没人吆喝没人驱赶,一匹没笼头的马驹
自个儿走入新搭起的栅栏
被小说里一位女主人公打动
她说“你不是孩子了!该开始自己的生活”
四十年前,我刚好二十岁
院子东头,五个月大的喜鹊已开始筑巢生卵
山夫点评:
读一首诗,更多的是读作者本身,读作者的内心。在我看来,作者从未离开,或从未走远。“暖水”的走向从内心出发,流向岁月,流进眼眸。其实我们不是惧怕苍老,只是输给了时间。两鬓斑白又何惧?又一个二十岁才刚刚开始。
⊙一瞥
“假的太多了!”进门,她充满愤懑
一连说了几遍。我忙于一篇文字的结尾
没有问她说这话的原委。待收尾,正欲张嘴
感到刚安的烤瓷牙有隐隐痛感,抬眼看她
模样异常,生就的单眼皮割成双眼皮
宫白云点评:
假的东西无处不在,已经深入身体之中。角度真好。
革非点评:
闪念之间的一瞥,尽管没有问清愤懑的原委,但从两人身上反映出当今社会虚假遍地。具象都这样,社会现实就可想而知了,有小针眼看大社会之妙。
⊙四大娘
四大娘活了一百零六岁
临走前一阵子,还在与人唠话
她把自己亲手做的寿衣穿在身上
很平静,一副出远门的样子
生和死,也就吃罢早饭到晌午的距离
那一段路程她已经很熟悉
有生以来,一如牛车的禀性
只懂得让道,不喜欢争辙
那年,队上两个小媳妇为几斤麦子吵闹不休
她一句话平息:不就一顿饭该吃稠吃稀?
四大爷在世时,私下交了个相好
她佯装没有看见:想吃青草,何必要上笼头
岁月的修炼,已致石子落入心头失去响声
她把一小碗肉放到桌上,对四大爷道:给她尝尝
听庄稼拔节,看树叶变黄,数流星落地
不紧不慢,她只管朝自己该去的地方走去
有关她的响动发生在她闭眼之后
上百孝子孝孙嚎啕大哭,受惊的喜鹊踩折一截树枝
蒋德明点评:
诗歌的确是在字与词的作用下感动人的。于是,不少人在诗歌创作中刻意在字词上下功夫。其实不尽然,犹如他人流泪的时候你递上纸巾,而不知流泪的人是因伤心而泪流,你要做的事不是纸巾而是对其心的安抚,心减痛了,泪自然而止。柳苏先生是一个有阅历的人,懂得相由心生,许多事也是心生,《四大娘》也由心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