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逝者（组诗）
○哑者无言
☆李季
那时候我非常羡慕李季
他在一个烟叶收购站做合同工
喜欢打点小麻将、小扑克，还学会了抽烟
他的宿舍堆满了烟农送的土特产。户头上也有了
两万元的存款。在我们相邻的那个小镇
有一个像小芳一样的姑娘爱着他
那时候我读高二，学业吃紧，数学英语红灯高挂
暗恋的姑娘也名花有主
深陷农村人进城的自卑不能自拔
后来的情形急转直下
那个大我四岁的李季被一个叫“肾衰竭”的医学名词
纠缠不休。两万元的存款变成液体
被一滴一滴输入他日渐消瘦的身体
最终，他还是被一副白皮棺材抬进了祖坟
作为儿时的玩伴，我肯定得送他一程
在抬棺的队伍中，没等我扶好眼镜，抬棺材的木杠
就移到了我的肩上，一人一百五十斤的分量
让我踉跄走出不足百米，就以眼镜掉落而结束
我在泥土里找到自己的眼镜
并顺便擦了擦眼泪
相比较那两个白发人送黑发人的人
我的眼泪微不足道
后来我读大学、毕业、工作，这件事
一直在我记忆中不曾远去
越擦拭，它就越清晰。说真的
如果时光倒退回去，我还是会羡慕
一个烟叶收购站的合同工
虽然他只有小学文化，但是我们曾经在一起
玩得很好
☆一位高中同学
也许应该在清明节那天想起你
才合适，才应景
但是那天太拥挤了。放在今天，也正对时辰
十二年了，你从那个窗口走下来。十二年了
你开成一朵花。十二年了
你折磨着那些人。十二年了
我还会经常想起你曾经的玩世不恭
你上大学后，就基本淡出了我的记忆
在陌生的校园，遇见陌生的女孩
摊上一段暗恋，再加上一根筋的痴狂
这是多么要命的事情
一个人能有几次生命几次爱情？
简单的数学，帮你敲开了大学的门
但也为你关上了生命的窗
想当年同学之间交流恋爱心法
可惜我这个狗头军师和你没有什么交情
当然也就从未接到过你的电话
记得在高中的篮球赛上，你正要三步上篮
被我从身后抱住——那是我俩距离最近的一次
但被你狠狠地推开，还打出了
我的鼻血
我想起你，想起一位早逝的高中同学
并不需要多少理由
☆茧子
茧子十七岁那年
一个帅气的邻村穷小伙子
开始对她忠实地献殷勤
这个脾气倔强，皮肤黝黑的姑娘
成为一个傻小子眼中的
白天鹅
在农村，绳子，农药，以及
滔滔不息的河流
在某些时候，都会成为亲人们诅咒的凶器
茧子用半瓶农药给一场家庭争吵
画上句号
茧子二十岁时
她坟头的荒草长了半人高
那个为她焚香烧纸三年的痴情人
终于攒足了口碑，终于结了一门
家底殷实的亲
☆桂花
多么清新！多么舒爽！
这种花娇小、素雅，但是有大气场
如果一个人拥有这个名字
也会平添三分姿色
桂花。多么美的名字！
半瓶敌敌畏足可以淹没
一个女人的二十年
桂花新婚。刚刚被生活挑开盖头的人
一转身，就踏入了深不见底的
不归路
桂花花香还未飘远，便黯然而谢
生活中有多少琐事
会将人引入绝望的迷宫？
桂花的丈夫拖着被打瘸的腿
离开故乡，在他乡流浪
光阴远去
瓦房村的桂花一年年开着
谁还会记起当年的
那一缕缕馨香？
☆张老汉
和母亲通电话时，母亲说
张老汉死了。从鹰嘴岩失足跌落
一丛古老的灌木丛没能接住张老汉下坠的身体
将他63年的艰辛都带走了
在鹰嘴岩，张老汉最后一次吆喝羊群的声音
被山风吞没
我有点愕然，并双眼泛潮。记忆中
他乐观、爱热闹，嘴里不是叼着烟袋
就是哼着山歌。他给
每一只羊取名字，给每一条牛起外号
他给我的整个童年注入了
快乐的记忆——
一个老顽童，那么慈善
那些二十多年前的片断，依旧历历在目
他以一个老头的模样走完了他的壮年和老年
如果还有什么需要补充，我觉得应该再写下：
他过继得来的儿子，粗鲁，脾气暴躁
他没有生养过的老婆，爱抽烟，并且
沉默、懦弱
作者简介：哑者无言，男，本名吕付平。1980年生于陕西旬阳，现居浙江宁波。诗作散见《文学港》《星星》《诗潮》《诗歌月刊》《青年作家》《躬耕》《都市》《草原（下半月）》《延河（下半月）》《山东文学（下半月）》《西北军事文学》《旅馆》《杯水》等。
——《杯水》诗刊2013年冬季号（总第16期）作品（版权所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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